糖姜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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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件事，想讲给谁听听，却不知道跟谁讲，同无关的人讲，他们不在乎。同有关的人讲，又怕搅乱了一池的静水。又不能跟父母讲，他们总关切过甚。说到底，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碰到些事，谁也讲不得。]

胡歌在本子上写了这段话，回头问王凯：商量好了吗。

王凯说，现在得票最高的，是青岛。

青岛，北方的海。

郭晓然说，难得老师答应咱们春游去，你们去青岛，跟我对着干呀？青岛我家门口呀——小时候都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诶，去海南呗，去海南不好吗。

王凯说：“海南太远了，别想了啊。”

“可是青岛没劲诶……你们要去青岛，我就不去了。”郭晓然赌气说：“难得春游，去我家门口，啊——多浪费——你们在北京城里可着劲坐公交，绕它十圈都比这强。”

 “晓然，你去多少次了？”胡歌问。

“嘛，怎么着也有七八次啦。”郭晓然说：“已经没什么劲了。”

“我也去过几次。”

“啊，是吗？”

“嗯，老舍带我去一次，吴伯萧带我去一次，还有刘白羽，把青岛唤作翡翠城……”

“你别拽，好好说话。”

“没拽呀……就是一写到青岛呀，好像都会写起它的颜色来，碧绿的海，碧绿的树，红瓦的屋顶……我又没去过，只能想着青岛像油画一样，浓浓的，一层盖着一层……”

“好了好了，去去去，一起去一起去。”郭晓然一撇嘴：“好看是好看的，我再看一遍也无妨。”

他头一偏，恰看到王凯默默地把撸起来的袖子又放了下去，咽了口唾沫说，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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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说我们点儿背呢，两个班加一起，二三十号人呢，好容易商量好，还有别的班想跟着一起玩儿的，连二姐都请了假，班费都收了，王凯还去火车站排好久的队买了票，结果，赶上非典。跟鸡崽儿似的，统统被关在学校里。”

鲁豫笑，问：“那怎么办呢，去不了了，车票怎么办呢。”

“退咯，给王凯头疼的。青岛也去不成咯，就数他盼的时间最久。”胡歌回忆：“那个时候，风声鹤唳，去火车站那种地方，都跟董存瑞似的。事先又是给他灌板蓝根，又是给他用白醋泡衣服的。学校那时都封校了，出入得有几层领导签字。王凯捧着一沓火车票找系领导，好容易才把假请下来。”

“执行任务似的。”王凯笑：“班里的人，都发短信鼓励我。还给我送吃的，哈哈。”

鲁豫点点头：“我印象中刚爆发的时候还挺危险的，病例增长特别快，这是当年的大事件了。”

“03年嘛，也没什么网上退票啦，网银啦，几十张票，给我愁的。”

“关键是火车站，而且，非典刚开始，还死了人……你一个人去退票，同学看来是孤胆英雄吧。”

“啊……也不是一个人去的。”王凯说。

***

出入许可上，申请人一行，写了王凯和胡歌的名字。事由是退票。门卫严肃地审视着这两个学生：“谁是王凯？”

“我。”

“那他去干嘛？”

“是陪同，一个人出去万一有什么意外多不好。还是有个陪同比较安全。”胡歌一脸严肃。

“哦……”门卫表示怀疑，盯着申请人的名字，总觉得后面的胡歌二字，墨迹不太对。

“你们的班主任是谁？”

“祖峰！祖峰老师。”王凯说。

“哪个寝室的啊？”

“八号楼3110。”

“我俩一个寝。”胡歌补充。

“你们老师电话是多少？”门卫在通讯录上翻，才发现这个老师是外聘的，没有办公室座机：“诶，只有值班电话，咋办，给他学院领导打电话确认下？”

“啊？电话？”王凯有点慌。

“我有老师电话，等等我给你看啊。”胡歌拿出手机来，调到通讯录。

他淡定地报了一串数字。门卫一边听着，一边播了出去。

“喂？请问……是祖峰老师吗……”

王凯啊了一声，胡歌急忙攥了一下他的手指。

“嗯，是，你们班的两个学生，出去退票？哦，是的，王凯，胡歌，对，是他们，好的，行，那我放行了。嗯，哪里哪里，非常时期……”

门卫手一挥，走吧。

王凯懵着走了20米，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幸好祖峰老师反应快！”

胡歌编辑了一条“谢了”，发给张鲁一，看着王凯在鲜少空荡荡的大街上往公交车站走，说：“你可别说漏嘴了啊。”

“啊？”

“这是我提前跟鲁大师讲好的，有紧急情况，报他的手机号。”

“………………我去！胡歌！”

胡歌说：这是个秘密，记住了吗。你别看祖峰老师对你怪温和，犯原则他一样收拾你。

王凯用力点点头。瞪大一双眼睛看着胡歌：“真刺激。”

“嗯？”

“人心里装着秘密，真刺激，是不是啊？”

是不是啊。

胡歌停了一下脚步，看着王凯已经跑到站牌旁边仰头确认方向了。

心跳得飞快。

***

“想不到退票也有这么多人排队。”王凯从书包里拿出口罩来，递给胡歌：“排吧，来把这个戴上。”

“一路你都不拿出来，现在戴是搞笑呢么，这么闷……”

胡歌往嘴巴上一戴，王凯盒盒盒轻笑起来：“坏了，这是俩叠一起了，怪不得你闷，把我的还给我！”

他没等胡歌动作，就两指绕到人耳后，脸也贴得很近很近，两边小拇指那么一勾，揭下一个，戴到自己耳朵后面。

胡歌觉得有些窒息，一小撮空气在王凯身体里停留过，又被纳入自己的身体里。

“这队排的，山路十八弯。”

军训站一早上也没所谓的人，这会儿怎么都觉得腰酸背痛，心情决定体力。胡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报纸来，说，你看有不少人都坐着等，咱们也坐着。

火车站里也是浓郁的消毒水味，还有流动的卫生站。怎么看都觉得剑拔弩张。人们在排队的时候也减少了攀谈，明知道意义不大，多少也会有自我安慰的效果。

他们坐在报纸上，时不时地往前蹭。王凯看着手里的票，越来越低落了。声音在口罩后面，像被人捂住口鼻似的沉闷。

“青岛也去不成咯…………”

“以后有空再去嘛。”

“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去年说出去秋游，也没去成……咱们快大三了，怎么办，都快大三了……”

“总有机会的……”胡歌盘腿坐着，看着王凯的一张脸被口罩挡了大半，只剩下眼睫毛在眨呀眨呀。小小的扇面在空气中划着。

小时候家里有一扇门，开闭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有天爸妈都不在家，那天风刮得调皮，他的午睡被那声音搅黄了。小小的自己就爬起来，在地上坐着，看那门被风吹着一来一回，一来一回，在地上划着漂亮的扇面。

他叠了一只小小的船，放在门后，风推着门，船起航了。

他拿出手机来，又坐得离王凯近了一些，给他念啊，念那绿的青岛，念那黄梅雨连绵，念那春深似海，念那熙攘车马，念到学生与舞女，念到碧涛红霞。念到夜阑更深时，山路行了好远，王凯撑着下巴听，不打断他。

汽车的眼是不会看山水的。老舍先生教着他，但你看呀，你的眼里已经有了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