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情非天定_#04

【第四回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算起来我已在金陵流连数月之久,该回营了。”

“回营?!”梅长苏吃了一惊,“皇上……皇上要让你回北地?”

“他倒没说,”萧景琰将碗中的蛋羹捣碎,稀里呼噜一口喝掉,“只是我不放心战英,准备回去看看,他做事虽然稳妥,有时也有些古板。”

你竟还说别人古板。

梅长苏看着这人嘴角还粘着蛋屑,说话倒是一本正经,不禁莞尔一笑,替他捻去嘴角碎屑:“你若去北地,我怎么办?”

靖王呆愣片刻:“你?”

“嗯?”梅长苏也愣了,“琰儿,你不会……压根没想过带我去吧?”

我还真没想过。

萧景琰有些汗颜,他记挂北疆的将士,再说金陵城中,天子脚下,繁文缛节颇多,他不喜欢,如今婚也成了,他实在不想再耽搁下去。

何况,上次询问之事,战英的回信已经寄到,信中所写颇为朦胧:殿下那段时日,常苦于时节不利,那年又风雪颇多,与叛军胶着之际,殿下常出门散心,策马也有,步行也有,有时带随从,有时不带,战英有愧,实在不记得殿下是否有一日出门赏雪。


说了等于没说。虽是六年前的事,只是那年廊州风雪不断,他只记得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行军格外艰难,别的事情都七零八碎的。

不过,不知道是否是那个叫蔺晨的描述太过生动,他眼前竟也平白浮现出那般画面来:城中枯寂,万物龟息,唯有一人,披着蓑衣,裹着白袍,一步一颠地走来。大雪纷纷,将他染了个霜满肩白,那人冻得也是不行,偏偏还要看着自己,朔风之中,瑟瑟发抖,执拗不肯离去,神情失意,仿佛北疆,双目含春,更胜南国。

 

“琰儿有时候……真是……令人寒心呢。”梅长苏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或者想象。

“啊,这个……”萧景琰稍稍斟酌,便笑了起来,“我是觉得你文人的身子骨,耍不得刀枪棍棒,即使跟我去了军营,又作何用呢?”

“又作何用……留我做个幕僚呗。”梅长苏莞尔,半晌,又小声说,“或者……暖床也好。”

“噗——”萧景琰一口稀粥尽数喷了出来,咳嗽着说,“暖床!咳咳……别,别闹我。”

“琰儿怎么害羞了?时而狂浪,时而敦肃,琰儿真是个妙人。”

靖王这碗粥是喝不下去了,他微微撅起了唇瓣,看来对狂浪一词颇有意见:“我?我狂浪吗?”

“呒,琰儿有时候还是蛮狂浪的。”

萧景琰那一双薄薄的耳朵便渐渐红了起来,不再追问,嗔怪道:“吃你的饭!”


这二人对坐无声,默默进食,好一会儿的功夫,萧景琰才小声说:“我……我去问问父皇的意思,他是想让你在朝为官的,你跟着我到处跑,没有什么官途可言,恐怕……他不会通融。”


梅长苏盯着萧景琰,心中不免有几分心疼,靖王不擅权谋的传言,看来是真的。

他说:“琰儿,不妨我们来打个赌吧,你父皇一定会放行的。”


“真的吗?怎么可能!”靖王一时有些惊喜,又随即板起脸来,瞪大眼睛,表示不信,“可他昨天还说,要你在京中效力,他必会委以重任的。”


什么重任,在翰林院中写写歌功颂德的文章,日日打发时光,便是为国效力吗?梅长苏心中冷笑——萧选不过是指望这个坤泽成了婚便能安生留在金陵,以夫为纲,而自己,也不过是萧选用来牵制景琰,渐夺其兵权的棋子罢了,他一介布衣,终究寒门,即使委以重任,还不是说卸就卸,哪及其他几位皇子,婚配之人都是真正的豪门王族树大根深。厚此薄彼,可见一斑。


“景琰不信,那明日你便去同父皇说,北燕将士两次三番,上书求和,恐是诈降,你担心战英判断有误,欲回军探查,如真有意要降,你以皇子之身,接纳对方降将,方不为失礼。另外……你务必要再三恳求,带上我走,理由你可以随便编排,我想陛下他定会欣然首肯的。”

“等等,你怎么知道北燕将士诈降一事?”

“嗯?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告诉你了?萧景琰歪着头戳着盘中菜,唔,许是告诉过吧。

“这样……他就会同意了?”

“也许多半会同意的,即使不同意,他也不会当面驳回,总之,你去见过陛下之后,再去一趟母妃宫中。”

“要去的!”萧景琰点点头,“我母妃还做了点心给你,我明天一并取来。”

“……劳静妃娘娘挂念,不过你去了,就把点心都吃光。”

“吃,吃光?”萧景琰有些惊讶,“你不喜欢吃小点心吗?是我母妃亲手做的,外面可吃不到……”

“……总之一定得吃光,最好再打个小盹睡上一觉,如果静妃娘娘问你,你就说你身体有些疲累,不要说别的。”

“我觉得最近很是精神,没有疲累啊。”

“……你若这么说,此次向北,定能成行。”

 

萧选有些无奈,对自己这个儿子深深地无奈。

他无奈之余,便去芷萝宫中抱怨静妃,你这个娴静的秉性,我就很喜欢,可怎么生个坤泽,是那般性情!朕这么多乾元皇子,竟无一人比他好战,是我之过,还是你之过啊?你看看今天又吵着要回北疆……这才成婚多久,就要去做那打打杀杀的事,难道我大梁无人了吗!


静妃一贯温柔,此刻亦柔声说:“陛下息怒,景琰午后来我宫中,提起此事,只是记挂战英督战不力,恐有误判,他不去北疆看一眼,是不会安心的,不过眼下战事并不吃紧,也许景琰看看无事,也就回来了。”


“哼,他回来?我看他才不会回来!他还给朕说,要梅长苏一起带去!不像话!这是三年五载都不打算回来了吧!”

“这个嘛,依臣妾愚见,不带上可能是这样,可带上了嘛……或许三五个月,就回来了呢?”

“嗯?爱妃何出此言吶?”萧选话音刚落,喜上眉梢,“难道爱妃的意思是……?”

“可不是嘛,景琰新婚,料来也是舍不得夫君,可又放心不下战事,才想出这般主意,臣妾也曾听婢女讲过,这两个孩子的感情,可是琴瑟和谐,好得很呢……陛下,梅长苏又是一介书生,北燕苦寒之地,他若是受不了,不就回来了,他一回来,景琰不就跟着回来了?”


“爱妃此言,不无道理,不过他们若是觉得天高皇帝远,不肯回来,又怎么办呢?”

“景琰是头犟牛,你不让他去,他偏要去,你让他去,他倒不见得去了,况且,景琰今日在我宫中,可不像往日那般严肃,他自承过雨露,身子娇贵多了呢。”

“哦?”

“哎呀,吃掉了满满一食盒的点心,还睡了小两个时辰,过去哪见他这般惫懒呢……”


萧选终于满意地笑了出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唉,我还不是不放心他,才总是问东问西,其实我看景琰如今,五官虽是旧时,眉眼间倒多添了些许风情,依我看嘛,到底是坤泽,心性再高,终究还是要落回自己的夫君身上。”


静妃嘴角轻轻扯动,嘴上说着陛下圣明,心里却全然不那么想。她的儿子今天甚至不太像她的儿子,所作所为皆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她甚至能想象得到,这人是怎样用一言一语指挥景琰一举一动的。陛下总以为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值一虑,总以为只有手握重兵的武将才有乱国之患,殊不知书生误国这个词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看误了谁的国。

她有预感,她的景琰从此非但不会收敛心性,在梅长苏的影响下,也许还大有所为。

 

萧景琰终究军旅中人,自从得到陛下恩令,一日不肯耽搁,自带一路亲兵即离金陵,直指北疆。

临行之际,倒是颇为体贴,把戚猛和一队军士扔在靖王府帮梅长苏搬书驾车,骑马逡巡于城郊,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一干送别之人,嘱咐戚猛:“驸马爷身子骨弱,什么重活你干就是了,不要劳他动手,还有,他这个朋友,蔺公子,或许同去,你们也一并照应着,山高水远,一路缓行,不必赶路,累坏了驸马我唯你们是问!”


众人风中凛乱,但见靖王气定神闲指点江山的模样,和梅长苏温和有礼拢手侧立的眉眼,一时无语,搞不清是谁娶了谁。

梅长苏等他说完了,仰头道:“殿下,其实,快马我也骑得。”

“你就不要逞强了。”萧景琰低头看他的眼神与其说是温柔,倒不如说是宠溺,“路上慢慢走,走累了便停下来游山玩水,不必赶路,戚猛,抵达之时,提前一日与我飞鸽传书,我好去接你们。”

“殿下放心!戚猛一定好好保护驸马!不辱使命!”

梅长苏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的蔺晨,还欲再说什么,忽见空中飞来一个布袋,张臂欲接,被戚猛抢先捞走,打开一看,顿时惊呼:“啊!殿下这是?”

萧景琰颇有几分得意道:“一点旅资,路上打尖住店,都要捡好的,不要委屈驸马。”

“是是是,”戚猛点头,“一定挑最好的。”

蔺晨忍笑着走过去纸扇一拍梅长苏的前胸,悄声道:“诶,你家娘子,怕是节俭惯了,我观此物大小轻重,想要吃好喝好住好玩好,恐怕旅途未半而盘缠尽散啊。”

“你闭嘴!”梅长苏道,“就不能让他过过瘾。”

 

“长苏,那我先行出发,咱们北地见。”

“殿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殿下只管赶路,料理战事要紧,长苏不日便到。”

萧景琰骑着战马牵着缰绳转了几圈,欲言又止,但看到旌旗已展,众将待侧,也不好再啰嗦什么,嗯啊两声,终究道:“嗯,路上小心。”

随后调转马头,踱步簇行数十米,终于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蔺晨远观良久,方道:“得,又把你给扔下了。他是真傻还是假傻?状元游街之时,你不是还被夸赞马术了得吗?”

“我也不知,”梅长苏兀自盯着远方一线铁骑,“大概我是真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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