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姜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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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便只能把人生交给际遇。”

到了大三，苏可不得不把这句话抛给他的学生们。

“咱们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他说：“等你们去实习，我就会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新生上。近来总有学生问我，老师你看我怎么样，老师你觉得我将来会怎么样。出于什么心情呢，可能是惶恐不安，对未知的揣测，或者是不自信。咱们讨论是可以的，不过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怎样。”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有些人可能先一步起跑了，有些人也许仅仅是看到别人奔跑，急了，就开始横冲直撞。”

班级里响起一片交头接耳的声音，王凯坐在最后一排，隐约听到胡歌，胡歌的字眼。

他跟郭晓然对视一眼。耳朵里苏可正在叮嘱，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它的影响都是长久的，大家一定要慎重。

那个时候的苏可老师，还很年轻，尽管他能演出一个恶煞来，可平日里总是用最柔和的语气讲话。做老师的，浸在校园里，时间久了，就成了校园的一部分，成了春夏秋冬的景色。

六月底，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苏可在大三最后一次班会上，跟这些即将去实习的孩子们讲，我无法想象，未来你们什么模样。

王凯学不来他那句话的语气，只觉得伤感又温柔，在很多很多年的时光里，他时常回想起这句话，当听说哪个同学改行了，哪个同学接了什么戏了，哪个同学病倒了，哪个同学结婚了，哪个同学获奖了这些消息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苏可说的那句话来，无法想象，真的是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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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的路走得虽然不太顺，终究也算是顺理成章，只是在出演北平无战事的时候，祖峰老师慢悠悠跟他讲，苏可大约在毕业两三年那阵子，谈起他来，总是要唏嘘，王凯这孩子，上学的时候挺用功的，可惜了。

“哦……”

“你去接那个角色，他是有点不高兴的。”

“嗯，肯定的吧。”方孟韦把帽檐一拉，只露出一个抿着的嘴唇来。

“不过，他也说你好样的。”

王凯有点错愕地看了祖峰一眼。

“他说你好歹听进去了一半，是好样的。”

“…………”

王凯没有吭声，不确定祖峰讲的一半究竟是什么，又不好意思问，只觉得自己当初上理论课呀，总是晕晕乎乎的走神儿，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影响太不好了，你看现在老师想跟你交交心，你都不知道接什么话。

“嗯。”方孟韦点点头，很懂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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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胡歌来剧组探班，他还问：苏老师说我把他的话听进去一半，什么话啊？

记忆那么久远，老师当年究竟讲了什么，除了比较震撼的那些台词，那些表演，剩下的都淹没在窗外四时的光景变换里。

“应该是那句，先考虑清楚，再好好工作吧。”胡歌捏了一下王凯的鼻子：“这不是他大一第一节课讲的吗。”

大一讲这个干吗啊…………王凯想，那个时候只顾着左顾右盼了。

“……不过老师说的也对，我就是没考虑清楚，光顾着还房贷了，唉，绕了好大一圈弯路。”

胡歌见着他的时候，着实给吓了一跳。王凯在北平的剧组里，形象也是很出挑的。打光板一上，整个人就像是回到了校园里，明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胡歌便一发不可收地读了剧本，逢着王凯晚上收工，他正好读个差不多，还跟他讲，真羡慕你，我也想演这样的剧。

王凯呢，把那衬衫一脱，爬到床上去让胡歌揽着他，看着剧本嘿嘿笑。

模样有点儿得意，明知道他嘚瑟，也叫人生不起气来。

王凯的脑袋枕在胡歌前胸，把那剧本翻得哗啦哗啦响：“难道不该你羡慕我一次了吗，我也没少羡慕你啊。”

胡歌捏着他攀在一角的手指，说：“其实我也只听进去了一半。”

“哈？”王凯把手一抽：“前一般还是后一半？”

“嗯哼，前后各一半吧。”胡歌笑：“我那工作嘛，总有厌烦的时候，可那是工作啊。”

“那当然，总不能不吃饭。”王凯倒是理直气壮。

“……怎么还是吃呀。”

胡歌瞅着眼前这个人，一眨眼的功夫，八九年的光景。你说他哪里变了呢？哪儿都没变，就是更可爱了，多奇怪呀，这可真是个宝贝——搂着，搂好了，谁也不给。

王凯最近是很接近方孟韦的，像个小哥哥似的。胡歌搂得紧，他也没挣，倒在胡歌怀里，柔软又不设防，刷着手机里的美食攻略：“明天放假，咱们去哪儿吃点儿好的？”

“哪儿都行。”胡歌低头吻了一口他的太阳穴。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原来海子想过的，便是这样的人生呀，胡歌轻轻念叨，好好工作，买套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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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半一半说倒是让王凯学了去，讲给祖峰听，祖峰有没有给苏可讲，不得而知。

只是他很是欣慰，跟王凯说：清醒是件好事，胡歌只要有这一条好，总有找齐的时候。

“嘿嘿……”

“你笑什么啊……”祖峰看着他这个学生，一不留神就能笑成个小傻子，他的另一个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个人傻乎乎的，倒成了苏可闲聊的时候总拿来聊以慰藉的话题。

几个老师常常聚会，难免聊到毕业之后的学生们来，那真是苦海里翻起命运的浪花。谈起那好的替人高兴，谈起那不顺的，便要唏嘘一阵子，倒是每每到了最后，苏可总是问一句，诶，那谁，和那谁，他俩还在一块儿呢？

有人搭腔，可不是么。

“还在一块呢啊……”苏可就会斟酒倒那么一小盅，一饮而尽。

说着没想到啊，嘴边溢出笑容来。

等着祖峰的崔中石杀青，跑去中戏看媳妇儿，巧遇苏可，还要招呼他，王凯演戏可比以前瓷密多了，你等着看吧。

“哦……”提到王凯，苏可就忍不住多问：“那……”

“我在剧组，还看到胡歌了，”祖峰说：“去探班。”

苏可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就是这么个人，喜欢听好事儿，人活着哪有那么多好事儿，何况，一件好事儿能一直好下去，那是叫人心窝子里都舒服的。

***

班会一散，苏可看着王凯挤着抢着要从最后一排挤到前门出来。

他们教室的后门堆满了道具，暂时无法打开。不然王凯肯定拔腿就跑了。

苏可招招手：“王凯，你过来。”

“啊？老师？”王凯像是在水里突然改了个方向，鱼一样往他身边凑：“老师找我有事儿？”

“背着这么大的包干嘛？今天也不往第一排跑了？”苏可还挺有意见。

“不是，老师我就是去后排那个……桌子里拿本书，呃，正找着呢就打铃了，我就没往前挪。”

“哼哼，这是已经联系好剧组了？”

“啊……”王凯拉了拉书包带：“在找……还在找。”

看着他眼睛不停地往挂钟瞄，苏可笑意更明显了：“怎么，赶时间？”

“没啊！没……”

“哦，那我们聊聊，走，去食堂……”

“不不不，不，我……”王凯急忙躲：“好吧……老师，我赶时间。”

苏可也不吭声，直把他盯得汗涔涔的，王凯硬着头皮说：“我是要找实习单位的，不过……我想着暑假这么长……嗯……所以我想先去……一个剧组……看看……”

都这个份儿上了，怎么那个名字死活蹦不出来啊？苏可抱着臂，也不吭声，就是盯着他看。

“苏、老师……那我……”

嗯哼，想开溜了。

苏可说：“去吧，别在人剧组里待太久啊。”

“哈？”王凯几乎是蹿到门口，又硬生生停下来。

“影响不好。”

“影响？影响……”王凯背着大包扒着门框，盯着天花板放空了一下——“哦！好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傻小子，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教室等了一会儿，检查还有没有窗户没有扣好，看见王凯背着大包出了教学楼，在前广场上，顺着大理石的格子一蹦一跃的，像只雀儿。

而那只机灵的雀儿啊，快要飞到罗网里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