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夕和中元之间徘徊的一篇文。有肉,但可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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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列战英将轿帘一掀,月光满江,正映得萧景琰平静如水的面容。
他端正的坐在轿中,无悲无喜地直视着江面。他被那方正华丽的轿辇框住,像被端放在佛龛中的一尊佛。
若不是他突然轻轻提了口气,怕会被人以为是什么巧手夺天工的手艺人耗尽一生心血雕刻出来的工艺品。
列战英偷偷横过眼去看,陛下从轿辇中出来,眼底还有些许浮清,近来国事繁忙,陛下勤政,总是要将各地呈上来的奏折一一批注完毕才肯安歇。
而为了给这次出行腾出时间,他更是常常熬个大夜。每每各宫灯火俱灭,守卫皇城的侍卫们巡防完毕总要回报,唯陛下寝宫,一灯如豆,燃至白昼。
列战英常常会说,陛下,人不是灯油,哪能这个熬法。
萧景琰一脸平静,人当然不是灯油,哪有一夜便能熬尽的道理。
见列战英皱着眉头,梁帝也只是板着脸说:放心,朕心里有数。
列将军叹着气,自梅长苏那年殁于沙场。陛下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流露。却听闻宫中侍奉的宫女说,陛下常常夜不能寐,爬将起来,彻夜抄着经卷,要说图个心静,似乎也不是。抄完一卷总教人送去林家祠堂。
如此过了几年,祠堂里的经卷堆到案几相齐。云游四海的蔺大夫却突然赶到金陵,也不知道跟陛下说了什么。
自那之后,陛下年年都会来到江边,独自撑船去江心过上一夜。
02
月至中天,萧景琰放下一只莲花灯。
灯火摇曳,明明暗暗,火苗将熄未熄。
被轻风一推,颤巍巍飘向江心。
江心一轮明月,萧景琰趴在船中看,任由船体轻轻晃动。
夏晚,江面依旧有些凉,萧景琰放下那些繁重冗杂的饰物。墨发洒在船中,他手指扒在船沿,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莲花灯,小小的火苗在他眼中燃烧着,同月色映衬,比涟涟水波还要旖旎。
风向又变了,莲灯被吹得拐了个弯,直直停在月影里。
风一停,浪亦停,无风无浪,无端端地起了雾。
萧景琰锁了一晚的眉,终于展开。舒舒缓缓,表情也柔软下来。
“来了?”他轻轻地问,四下无人,浓雾弥漫,不知他是问天上月,还是问江中月。
03
列战英开始逡巡起来,望着江上浓雾紧锁眉头。
年年如此,陛下入江,至月升中天,必起浓雾,遮蔽江面无人可辨。
头一年的时候,他因担心陛下安危,不顾圣嘱,亲自划桨下江找寻,浓雾里只才看到陛下的船,连问两声“陛下?”,就被一句厉声的“退下!”给吼回了岸,陛下自梅长苏陨殁,莫说动气,喜怒哀乐一并全无。所以那时陛下居然生那么大气,列将军心里发懵,不敢再近身,只得摇回了岸。
等了一夜,江雾才散去,陛下倒是好端端的回来了。
好是好端端,就是眼角还红着。站也站不稳,披头散发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还险些跌了一跤。列战英去扶的时候,发现陛下的手还是颤抖的。
回去后列将军不放心,请太医去诊脉,太医院的太医啊,任是再怎样医术高超,对陛下也是无可奈何的,心疾去不掉,身疾看不出,一个个都想砸了招牌。在太医院待上几年,都要怀疑自己不会治病。
不过回宫之后有段日子,陛下的心情似乎好点,虽依旧不笑,宫女们倒是都在传,陛下的不寐似乎好多了,回来后懒懒睡了几天。
亦不事早朝,群臣问疾,得知陛下只是在睡,一个个倒是欢欣起来。列将军也不知道当年给他争来这个皇帝有甚意思,睡个好觉都能聊慰百官。
04
莲花灯上一缕青烟飘出,化成人形踏波而来,霁月清风,琅琊榜首,江左梅郎也。
萧景琰勾起了嘴角,笑意浮现。
05
梅长苏似乎没什么重量,飘在空中一般,在江面上行走,是那样不真实。
直到他在萧景琰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一脚落到船上时,船体猛然一晃,似乎才终于有了重量。
“散发扁舟,”梅长苏语调带笑:“景琰好绝色……”
听那人叫声景琰,梁帝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景琰二字,自母亲离世,世上便无人这样唤他了。
06
梅长苏蹲下身体,凑近过去看:“……真哭了?”
萧景琰的手轻轻擦过眼角,沾着晶莹的泪,他缱绻地倚在船中,像月下泣珠的鲛人,不可方物。他不声不响地,眼泪顺着脸颊啪嗒啪嗒打在衣料上,暗色的水渍晕染开。在这人面前,萧景琰是不会敛藏的。
将军啼泣,天子落泪。唯有梅长苏可见的绝景。
若是看着这景也毫不动情,梅长苏便不是梅长苏了。
“景琰……”他伸出手,去扣住萧景琰的后脑,手指插进他乌发间,将他按到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拢上萧景琰的肩头,紧紧拥住。
“…………呜…………”
久未出声的萧景琰终于发出了一声呜咽。似是终于想起了要怎样放声去哭一样。泣声中似有委屈,似是控诉,手攀上梅长苏的背,抓扯着他的衣服,攥出一道道褶皱。
“对不起嘛……景琰……先走了一步……委屈你了……”
梅长苏抬起萧景琰的下巴,看到那乌黑的瞳孔闪烁着水泽,一张脸几乎哭花,怎么看都像一只迷途的雏鹿,可怜又可爱地注视着他,无助地望着他,向他寻求救助,向他寻求解脱。
那微微张启的薄唇翕动着,梅长苏再也忍不住,狠狠吻了下去。
08
梅长苏把湿漉漉的景琰裹进怀里,船舱有些拥促,但遮风。
温度很快便回升,不至于让景琰着凉。
当然,他估摸着,萧景琰如今的身体,回去怕仍旧是要伤寒一场,可是问及身体境况,景琰亦从来不讲。只说无碍,无碍。连撒谎都不会。景琰能坐稳帝位,仅仅是凭着勤勉执政无疏无漏。大臣们怕是也知道,无论是哪个人再当了皇帝,都找不出第二个萧景琰了。
“嗯……”景琰发出了一声嘤咛,脑袋朝自己怀中钻。
像只撒娇的小猫,梅长苏忍不住轻笑起来。他的景琰,任是怎样威风八面,骨子里却是可爱的,可爱至极,可爱到他不想给任何人看。
景琰累了吧,平日里背负了太多,唯有此刻是全然松懈的。
“你时日无多,我竟是有些欢喜的。”梅长苏轻轻吻上萧景琰的鬓角,那里华发已生,霜白渐染,梅长苏抚着他的鬓角,想起早几年的时候,见他生出白发,还要动手去拔,如今却是丛丛杂杂,无从下手了。
他轻声叹气,自言自语:“景琰若是来了,我便好过许多,我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了啊。”
萧景琰睡得很沉,在梅长苏怀中。
直到他越来越轻,化作青烟,随风飘逝。
09
萧景琰醒来的时候,已不见梅长苏了。
他忍不住狠狠攥住了拳头,掌心戳出了红印。
闭起眼,静静坐在船舱中,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没有哭,亦不能哭,既然长苏已经离开,朕就不能再做景琰了。
他掀开船舱一头铺着的褥子,在隐秘的船体内板下部,静静地用指甲刮出一竖。
从右侧数去,已八。
梅长苏殁后四年,自冥府托灯而归,曾对他说,十一年后,奈何桥头。
亦不远了。萧景琰枕着手臂,轻轻点数确认着,眼中闪过一缕热切的光。
10
列战英在岸边等了一夜,终见梁帝又独自摇棹回岸。
那江雾散去,早已等候在岸边的列战英,急忙为单薄的梁帝披上了一件小氅。
他不敢抬头,去看那双曾见过一次的落寞墨瞳,像离群之雁,孤独地划过天空。那哀切的眼神让他一个铁血的汉子几乎要落泪。万人之上的陛下,伶仃地站着,像是随时要倒,摇摇欲坠,岌岌将倾。
可他就那样撑过了一年又一年。
“陛下……”
战英看着梁帝那青白的指骨,紧紧地攥成拳头,以几乎要戳破掌心力度,还有那依稀可辩的泪迹,欲言又止。
“无碍。”梁帝的手一挥,战英急忙为他拉开轿帘。
上轿前,萧景琰抬头回望,江上升起一轮红日,映的满江血红,灼干了他的泪。
轿帘放下,他又成了一尊佛像,不悲不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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