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姜

第十六章

【海之角】

人鱼对于时间的理解，真的是大有不同。

王小凯居然就这么，一走走了大半年——

转眼就到了2008年的年底。

胡歌在家过年，袁弘给他打电话，问小凯凯回来了没。

他竟然愣了一下。

这才想起来，王凯竟然离开这么久了。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王凯的意思。

其实即使到现在也不明白。

他说，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喊过他的名字，可是他从来没见过王凯，怎么会喊过他的名字呢？

前生？前生是什么，纵然他演过仙侠看过武侠，天马行空可谓人生乐趣，但乐趣终归是乐趣，不似信念。王凯坚信他们两个就是一个人，坚信自己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会遇到。

记忆的价值终于彰显出来。

因为自己不记得，所以就算对方再怎么坚信，都是疑窦丛生。

王凯说，你慢慢想吧。

就真的由着他去慢慢想了，人鱼似乎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你看，想一年也是想，想一生也是想，反正他相信他们终归会再见面，于是自己的思考还有什么意义吗。

可他就是这样看不开的渺小生物啊。

最郁闷的还是，他真的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过年了，海里是否也会过年呢？不会吧，那终究是人类的习俗。王凯呢？那么喜欢人类，是否会上岸看看呢？他若是想起来，就会忍不住上来看看吧，可是说不定啊，他也许现在正在某片海域中深深的潜行，跟着鱼群，随着洋流。深海没有光，他也许不知白天黑夜，更不知自己过了多久的岁月。

有人进山采药，见到两位长者下棋，看了一局下山，便发现人事巨变同岁的人都垂垂老矣。王凯若是在海洋里悠然自在的游荡，某天冒出头来，突然想起自己，回来一看，大概我胡歌也已经垂垂老矣。

他长吁短叹了一阵，突然想到，刘烨当初似乎给自己留了个纸片儿，放在抽屉里，他就翻找出来，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回去。

结果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接了：“喂。”

“胡……胡大哥……”胡歌当然忘不了这个声音，还下意识就有点膝盖发软。

“你啊，”胡军听起来也有点失望的样子：“怎么给这个手机打电话了？”

“想……拜个年来着。”

“别扯了，还拜年。咱们还互相留了手机号，怎么不见你给我拜年。”

“这个……”隔着天涯海角胡歌觉得自己做了好大的错事就想给人跪下。

“哈哈，逗你玩的。”胡军说：“你是找不到鱼急了吧。”

“哈……”胡歌心想，你不也一样，能比我好到哪去啊。

“诶……你要想见鱼，我教你一招，就看你信不信了。”

“什么招？”

“你啊，去海鲜市场，买条鱼，完了以后带到海边放生，晓得不，跟它讲，找王凯，拜托他帮帮忙带个话，这鱼要是有良心，知道知恩图报，那就给你把话带到了。”

“……”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忽悠人呢。

胡歌怀疑地问他：“你试过吗？”

胡军乐呵呵地说：“那当然，我每天都放生一条。”

“……”胡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过了他放下手机思忖，这他妈能靠谱吗？

要不明天试试？

我怎么跟个神经病一样呢。

但也没招了，试试就试试呗，他第二天天刚擦亮就去了海鲜市场，偷偷摸摸买了黄鱼，他不放心，怕只一条万一报信的路上被吃了呢？就多买了几条，拿桶装着开车去了海边，路上把鱼放在副驾驶，跟它们碎碎念，别嫌挤啊，桶就这么大，唉你们别扭来扭去的行吗，听我说啊，我找个人……不，找个人鱼，叫王凯的，你们认识吗。

鱼们在水桶里激烈地翻身扭动着，胡歌看了一眼，当然也不知道它们这是认识还是纯属憋气难熬。

“能帮我带个话吗，就说，我，嗯……我小半年都没见他了，帮我问问他，还回来吗，我过一阵就开工了，不在上海，他要是回来找不到我，记得去找苏医生拿钥匙……苏医生他认得的，去苏医生的诊所，他知道在哪儿……我在客厅的茶几下面，给他留了钱和卡，记得去拿……想找我就打我桌子上的手机号……我给他买了个手机办了个号，手机也在桌子上……唉你们别扭了成吗，我这车上全是水……”

胡歌觉得自己傻透了，一大清早跟几条鱼说话。

他后来开到地方准备放生，从车里拿出一桶鱼来，偷偷摸摸地凑近说：“行了，你们回大海吧，唉，咋办呢，你们能靠谱吗，我真没招了，要是你们嫌麻烦，派个代表帮我带个话就行了，对了啊，路上小心点行吗，别都再被吃了，我全指望你们了，拜托了拜托了……”

然后他把鱼倒进了海里，自己嘟嘟囔囔的，路上小心啊，一路平安啊。

“我真他妈有病。”他自嘲了一句，就爬回车里，开车回去了。

其实整个东部大陆架这会儿都不是很太平。

倒不是因为王凯，而是因为刘烨。

大概鞑靼海峡的群鱼已经无鱼不晓了，有个大块头的男人在找刘烨。天天放生鱼来带消息，淡水鱼咸水鱼都往海里倒，群鱼苦不堪言，纷纷带话说，让刘烨赶紧上岸管管他吧，妈的受不了了这人什么毛病啊。

刘烨的爹妈很是郁闷，本来叫儿子回家是结婚的，对方还是条漂亮的不得了比斯开湾美人鱼，结果儿子婚也没结成，整个海洋还都炸了锅，人鱼妈妈们纷纷教育鱼宝宝，你看啊别上岸啊，没事别上岸啊！看那谁家的刘小谁，看那谁家的王小谁，上了岸就被人拐跑了啊，人类的男人太可怕了。

王家爹爹这会，是崩溃的。

悔不该一语成谶，让儿子跟他什么大表哥学，结果没料想他大表哥也不是什么正经鱼啊！

儿子在家呆着还挺乖的，其实他鲜少能够在家呆这么久，这小半年他哪儿也没去，最多就是在自己的海沟里游荡一番。

就算是刘烨那臭小子的事闹得半个太平洋都知道了，他似乎也挺无动于衷的，在家安安静静地啃珊瑚，还要抱怨，家里饭不好吃。

后来刘烨跑到他家躲灾，王家老爹还数落他，你别把我们王小凯带坏了！你走你走。

王小凯在旁边蔫蔫的。不置一词。

刘烨说，你们这是在把我往岸上逼啊。

好一场家庭伦理大戏。

刘烨就转而问王小凯，你跟我一起不。

王凯说，不。

他爹老泪纵横。太感人了，儿子总算知道尽回孝。

正在纵横，一大群黄鱼跑来，说岸上有个男人，放了几条他们的兄弟，帮忙带话，话太多了，又跟车轱辘似的，鱼脑子没记清，总之就是想让他回去。

王小凯的眼睛，瞬间就跟夜明珠似的一闪一闪的，他搂住鱼亲了一口说，哥，快收拾东西我这就跟你走。

他爹，目瞪口呆，接着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