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大愚

临时鸡血,建议配合大鱼食用。伴奏版也很好听。

单循就是容易开脑洞,不过这次是苏靖的脑洞啦~

痴念生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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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琅琊山下一湖春,千年不移清波里。

 

教书的先生见风光好,便寻了一辟平地。前堂私塾,后院自住。也算安然自在。

他好读书,好寻访古迹名胜。平日幼童不来烦扰,就翻翻史卷,这样好的风水,他不信没有什么典故佳谈。

 

还真有,称不上佳谈,倒有些怪诞。

 

记,萧梁有贤帝名讳景琰,久病崩逝之前,曾挣扎奔波,不顾舟车劳顿,拖着一身病骨来到此地,亲手将自己长居殿外的一树海棠移栽湖畔。

 

也不知是寄了怎样的心,躬亲至此,却已无力返回金陵皇城,靠着群医的妙手吊着一条命,苦苦捱到海棠花期,夜来忽而一阵春风,海棠全开,他便下了最后一道圣旨,无关家国大义又无关朝堂后宫。只说:

焚吾身遍撒于湖中,此地不立碑冢。

当时当日,实为出格撼事。

 

偏偏他的侍从,忠心耿耿,竟然真的督办了这份遗诏。

他的丧事亦从简,尊其所训一减再减,最后竟只在城郊有一衣冠陵,正是萧梁将士们出城必经之地。

年年岁岁草木青青,千载早过,如今萧梁亦如一梦,他的衣冠陵也早就毁于战祸。据说被贪财匪兵刨开,陵墓空空不说,贼人贪心撬开棺木,却发现棺内除了早已稀烂的一身青衣,便仅有朱弓一张,朽木行将,触之几为齑粉。

 

帝陵竟至如此简朴,实在为人咋舌。

 

其实如今想来,他也是位功绩悍然生前身后都是清淡寡欲贤名煊煊的好皇帝。一生躬俭肃然。死前竟下如此遗诏,着实令人猜想不透。

 

教书的先生喟叹一番,实在是想看看,行事这般狂悖的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推开窗,想来自己的草堂,离湖不远,不如去探古寻今一番?


是夜沿岸缓行游湖,湖面开阔,月下水波粼粼,美轮美奂。他走了小半个时辰,果真见到一树海棠,春夜里兀自盛开。

 

莫不是那树千年海棠?

 

不可能吧,哪有海棠活千年的——

 

教书的先生,突然看到那树下影影绰绰,似乎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披头散发,一身衣衫像青烟一般,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一树海棠。

他的旁边放着一坛酒,神色有些苍茫迷醉。

望着海棠的眼神,又似乎是在低低地诉泣。

看不清相貌,只觉得那人一定是仙人之姿,遥对山月。

 

夜半尚有人如此雅兴?

 

教书的先生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一阵轻风吹来,他打了个寒碜,再回神一看,人便没了,只剩一树海棠。映着中天月光。

 

【贰】

 

梅长苏死的那年,萧景琰在殿外手植一株海棠。


其实也无甚原因,这海棠是蔺晨给他带回来的,说长苏大破敌军,归途漫漫,终于还是气血耗尽,无法遵守约定回来,叫他不要怪罪。

 

说起来,那天正好春夜茫茫,行军扎营之地是一片树林,梅长苏望着营账外恰好有一树海棠,便叫人折了一枝,竭力地探出手抚触着,最后说,给景琰带回去吧,我本就难寿,这就去了也好,告诉他,是我不争气,但既成追忆,切勿愚执了。


而后便撒手人寰。

 

蔺晨原话带到,从此与萧景琰江湖庙堂不见。只知道他把那枝海棠移植在了殿外,年年岁岁相守相望。


后来的二十来年里,他的琅琊阁甚至没有那么多的风云可探寻,梁帝勤政爱民,内外一心。他便专心做个好医生,游山乐水,赏了一世风景。

 

只是梁帝亦未能长寿,殚精竭虑,年过五十,便形销骨立,纵然臣民们贡上了最好的药草秘方来挽留他们的陛下,也无力回天。

 

在梁帝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只说,让朕歇歇吧。

最后他不顾身体,硬是来了琅琊山——带着他殿外的那树海棠。

他把海棠移栽在了湖边,让它对着琅琊山的青山碧水。

他自己也未回去。

 

蔺晨听了这些,有些动容,他想萧景琰做了皇帝,终究会变,却不想萧景琰,终究未变。

他怪了萧景琰二十几年,怪他让梅长苏那样执着,怪他身在金陵,怪他身为皇子。

平反冤案,长苏可以暗中谋划,可若不是为了景琰,他又怎会重回金陵,怎会病骨不治。

他这位挚友,自私自利,自负自大,连自己的心都不记挂,心里只装着萧景琰一个人。

要不然怎会妄生愚执,一往而情深,情深而不寿。

可二十多年来,他知道,萧景琰一生敦肃,不好酒色,年年唯有一醉,醉在梅长苏陨殁之日。

醉在那树海棠下。


前二十年的妄执,又成了后二十年的愚迷。

 

他知道了梁帝的死讯,终究是长叹一口气,说长苏啊,人终不负你,你又怎能误人啊。

 

他后来时不时去山下的海棠边,坐着吹风,或者逗逗湖鱼。

 

蔺晨又过了好多年,才寿终正寝,他长寿,一生走过了很多路,听闻了许多传说。在东海那,他听到一个老人无意说起当地的风物传说,两人相离,若是守着对方最后触及之物,终会再见。

 

他觉得虚妄,从未信过。临死之前,他突然回光返照。

萧景琰去过东海——

他莫不是,真信了这个传说?

 

【叁】

 

萧景琰做了一世的皇帝,死后来到阎王殿,判官跟他讲,你啊,是贤帝,有福报,可以长留仙界做个散仙享个永生。不知你想去哪里。

 

萧景琰毫不犹豫说,想去琅琊山。

 

判官说,琅琊山,可以,你也做过真龙天子,在琅琊山,做一个散仙,守住一方山水,挺好。

 

萧景琰说,不愿做散仙,只想做一尾小鱼世世轮回,若我真有长生的福气,求你们将寿期分给琅琊山下界的一树海棠。让它长寿千年,我只愿年年望其树木生发,熠熠光华。

 

几个判官似乎都愣了一下,相顾无言。

也不知道后来商讨出了个什么结果,萧景琰便当真投生在了琅琊山下的清波里,透过水面看着岸边的海棠,风来水波皱,雨来燕轻斜。

 

就这样不知在湖水中过了多少年。

 

他好像感觉自己将前尘旧事忘得差不多了,又似乎丝毫未忘,他只记得,自己的心,在那海棠的树梢上挂着。


这样一年一年的,他有时会不小心,叫别的鱼吃掉,有时又不小心,落入渔人的网中成了盘中餐,有时也不小心,被山鸟啄了去,生生死死,生生世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

就算是小心翼翼,鱼的生命也总是很短暂很短暂,每每来了奈何桥,判官总要问他一句,这次投生,想去哪儿啊。

“去琅琊山。”

他总是毫不犹豫。


世事纷扰,不知千百年耳。萧景琰在奈何桥的两头一来一去,一心一意。


突然有那么一天,判官拉住刚回来便又要去投生的他说,你啊你,怎么说你好,竟又修来了一道轮回。

他无知无觉地问,什么轮回。

你早就有资格做人,非不做,只做鱼,数数现在万世已过,你可以化鲲了。

萧景琰只问,那我还能去琅琊山吗。


判官颇为羡慕又颇为不解地问,都化了鲲,还去什么琅琊山,你就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嘛。

萧景琰说,不能的话,那我还是做鱼吧。


判官愣住了,手一松,就见他转身投入了奈何桥下的混沌里。

毫不犹豫。

 

这一世他发现自己不太一样了。


本来他也不在乎做什么鲲,但他发现自己形容有变,的确可以长寿,在湖水里,静静地盘踞着,不知情的山林精怪,都以为他是琅琊山的一方上仙。

 

做了鲲,才知道天地间有如此多的精灵异兽。

他可以日行千里,他可以化鸟为鹏,翼若垂山,百岁千秋。


可他扶摇直上九万里,终究也是要落回琅琊山,他曾经历了无数世轮回,记忆遥远而模糊,生生世世都记不得了,只是那树海棠如何而来,何人所留,他还清楚记得。

 

他后来,游遍群山访遍万水,知天晓地。

甚至还可化为人形。

年年岁岁都有那么一天,他化作人形,提着一坛酒,来到树下,等着夜放千花。

在树下一醉不起。

 

【肆】

 

又不知过了几千年,那年山中却突然风雷大起,霎时天昏地暗。一树海棠被吹得七零八碎。萧景琰慌了,化作鲲鹏,守着海棠,不让它受到分毫的伤害。

 

那些天雷就那样悉数落在了他的鲲背上。

 

饶是鲲鹏,也难扛天雷相激,他后来痛得晕了过去。

 

不知为何,侥幸未死,大抵鲲鹏长寿,是天地间的灵物,不是那么容易死去的。

 

他睁开眼,慢慢坐起来,山水一如往昔,天空澄澈如洗,他发现自己化作人形,身上掉落好多花瓣,惶恐地抬头看去,原来是海棠历经风雨,花瓣竟然悉数凋零了。

 

他红着眼圈,搂住一身花瓣轻轻啼泣,做了千年的鲲鹏也看不开,实在是不争气啊。

 

可是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唤,他转生了太多次,一直都没有名字,也没有人记得他名字,可那声音犹在耳旁——

“景琰”

 

【伍】

 

梅长苏想让景琰放下,可惜他发现,自己竟然是放不下的。

原以为自己死了,便也不得不放下了。

可谁知道自己的一魂一魄,不明所以,竟然就挂在那枝海棠上,跟着蔺晨一起,回了金陵,见了景琰。

还被景琰栽植在他的殿外,看着他彻夜掌灯批改奏折,看着他孤枕难眠夜游宫城。

也看着他,年年有一日,醉在自己身边。

潮湿的眼睛,失落的神色,颓然又脆弱。

他多想拥住景琰,多想同他讲话。

可是,他只能抖动着一树棠花。

 

景琰后来,身体越来越差,他心疼地跟着不事生发。

后来景琰来到他身边说,先生,带我走吧,去琅琊山吧,我累了。

累了,便歇歇吧,看你鬓角的风霜,满头的白发。

然后景琰便将他的树身移栽到了琅琊山。

只是他没想到,景琰没有回去,成了战英手中扬起的一把把青灰。

他不能动,不能啼,只知道那日自己的树芯,都跟着碎了。

 

树总是比人长寿的,他叹了口气,往后倒是时不时看到蔺晨来树下,给他带一壶好酒。

后来蔺晨也不来了。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立在琅琊山间。

 

他也不知道是何时,注意到了湖水里的一尾小鱼。

那鱼总是比旁鱼不同,游到岸边来,痴痴望着他,他被风吹落到湖面上的花瓣,那鱼也要欢快地游过去围着打转。

总是很可爱的。

像——

像一个人,可他不敢想。

那鱼奇奇怪怪的,有时呆头呆脑,被鸟儿叼走,被别鱼吞食,被渔人捕获。让梅长苏的每一根枝桠都揪着树芯跟着发抖。

可他总是在不久之后,就见那鱼又游了回来,在他身边逡巡。

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

 

他不能言语,却能喜悦。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久到他都觉得不对劲了,哪里有一树海棠可以活这样长久的。

 

春去秋来,那鱼终究不见,他却愈发秀拔,竟然能见山中精怪,听见风中低语。

所以他也就看见了,湖中的鲲鹏。

 

他不能言语,只知道,那鲲鹏常常只是化作一尾小鱼,在自己的身边游来游去,似乐不思蜀。

他偶尔会幻化原型,乘风高飞,一日千里。偶尔也会远行,不知道到何处去。

可每年总有一日,他会幻化人形,那人披头散发,眉目一如往昔。

 

他提着酒来,饮罢一坛,总是要醉倒在树下,低低啜泣。

 

他靠在自己身上,醉在自己心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等到了天劫。

本不指望长生长寿长守。可做了神仙,便可多一份贪心。

 

他没想到,景琰竟然化作鲲鹏之姿,遮蔽群山,只为保他一人。

 

一夜风雨大作。等他发现自己可以幻化人形的时候,景琰已经奄奄一息,倒在树下。

他便等着,看着,守着,想着若是他便这样去了,自己这刚修来的仙身便不要了。

鲲鹏终究是灵物,他看着景琰在晨光中,悠悠转醒,朦胧的神色,一如往昔。

一如往昔,他们相拥而眠,又相拥而醒。

 

景琰搂着他凋零的花瓣低泣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发声了。

生来死去,他的名字都是唯一的执着。

“景琰。”

他轻轻唤到。

 

【陆】

 

“你怎么那么傻,还化鱼。”

“你不也一样傻,还化树。”

“好好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只做鱼,不做点花鸟树藤,还能挂在我的枝头,长年相伴呢?”

“我想,大概跟你一样吧。”

“嗯?”

萧景琰指了指梅长苏,又指了指自己。

 

鱼游湖中,不见其泪,

芯在树里,不见其碎。

 

山中的一只鹰隼,很有灵性。

它时常来到湖边捕食。

它记得,年年见到一个人,拎了壶酒,树下枯坐,一夜好醉。一树海棠,悄然夜放的奇景。

它还记得,有一年期至而那人未至,海棠花招摇了一夜,最后竟然尽数凋零。

可是过不久那人风尘仆仆,颠颠颇颇地来了,海棠竟然又开了花。

 

“有一年你误期了,记得吗。”梅长苏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萧景琰半响没吭声。

“为什么没来?嗯?害我好一番等。”

他呆呆地坐在树下,直到梅长苏搂着他开始拉扯他的衣带,他才吞吞吐吐着说。

“迷,迷路了……飞过了……”

梅长苏一阵低低的笑声,热气哈在了景琰的肩头。

 

萧景琰的脸皮薄,推着,躲着,不肯给他。

梅长苏说,给我闹一次吧,想了好多年,好多年。

景琰的脸,是夜色也掩藏不住的嫣红。

梅长苏痴痴地吻着他,一如旧时。

 

你未变,我未变,痴愚执昧,犹似从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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